这几天下班，我总会在去地铁站的路上看到一个摆摊卖花的。我是一个对鲜花有脸盲症的人，一堆花摆在那里，总觉得长得都一样，所以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花，但是很多人买。

昨天刷朋友圈，看到有人说母亲节马上到了。我想五月才过了一个星期，离母亲节还有一个星期呀。随手点开电脑右下角的日历，发现2号是五月第一个周日，这才恍然，母亲节就是明天。

然后我就突然想起了路边卖花的事儿，我知道了那是什么花，如果没猜错，那应该是康乃馨，专为母亲准备的花儿。

我出生在一个极为普通的家庭，有一位特别普通的母亲。母亲个子很矮，三十多年来为家庭为生活奔波劳累，头发日渐花白，面容日渐苍老。不过，母亲可不是一个服老的人。去年冬天她找了一份餐厅的新工作，去干了两天直接辞职不干了。我问为什么不干了？母亲委屈极了，说：“跟厨师学包包子捏花边，教了我两遍没学会。你猜那个厨师怎么说的，他说，这可咋整呀老太太……”

母亲问我，“我老了吗？”

我沉默，没说话。自从去年春天父亲累了抛下我和母亲洒脱的离开这个尘世后，母亲迅速老去，短短几个月瘦了十斤，脸上、脖子上皱纹更多了。我感觉，少了那个天天跟她拌嘴的老头，她老去的速度似乎加快了。

母亲可能明白了什么，越加注意自己的形象。不但出门要戴纱巾，而且在家的时候，每天在化妆镜前端详自己的时间也越来越长。有时候她还会自言自语地感慨几声“该染头发了。”“皱纹又多了。”我赶紧给她买了染发剂和去皱纹的化妆品，姐姐也给她买了面膜。于是母亲在知天命的年岁，开始敷起面膜来，这是她年轻时候都没有过多。

母亲年轻的时候是很美的。我有一张老照片，照片上母亲坐在椅子上，四五岁大的我斜靠在母亲腿上，她环抱着我。那时候的她是那么美，戴着白色的发卡，前刘海烫着时髦的卷，眉若远山，目如秋水。

我小的时候，母亲是极美的，所以我特别不愿意去奶奶家里。但是，母亲没有时间照顾我，只能让奶奶看着，每天傍晚去奶奶家把我领回来。有一天晚上，天都黑了，母亲还没有来接我，我跟奶奶说，我自己回去了，然后就跑了。回家的巷子曲曲折折，坑坑洼洼，天黑到已经看不清路面了，只能趁着从每户后窗透出来的昏黄的灯光，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回走，越走越委屈，越走越伤心。终于，拐个弯就快到家了。这时候我看见母亲从拐弯处急匆匆地走来，去奶奶家接我。抬头一看我自己走到这了，顿时愣了。她从没想到我一个人能黑灯瞎火地走回来。但是我绷不住了，冲上去，抱着母亲的腿就大哭“妈……”

母亲拍了拍我的后背，想安慰我。但是发现我哭得声音更大了。于是，她疾言厉色地跟我说：“别哭，哭什么哭？我最烦孩子哭，你再哭我就揍你。”我被母亲惊呆了。看她严肃的表情，我真的停止了哭声，是被吓得。这一幕，深刻地烙印在我此后的人生记忆中，因为我无法理解我对母亲的思念，换来了她的呵斥。随着年龄渐长，慢慢懂得了母亲的无奈。孩子是这样的，当有人关心的时候，明明可以不哭，却非要撒娇哭闹。明明不舍得，为了不让孩子哭，只能硬着心肠呵斥我。想来那时候她心里应该也特别不好受。

儿时的我，无比调皮，和小伙伴漫山遍野地玩闹。衣服脏了，都是母亲洗。有的时候生病了，也是母亲去赤脚医生那里给我买药。有一次，我一口气吃了一整包的白色小药片，兴匆匆地告诉爸妈，这个星期都不用吃药了。当场把他俩吓得脸色都白了，抱着我就往赤脚医生家里跑。村里的医生说没事，开点药吃了就好了。母亲这才长舒一口气，放下心来。那次事件，导致他们连热播的《白眉大侠》都没看，我记忆尤新。还有一次，我和小伙伴捉迷藏，躲在麦秆垛里，弄了一身麦芒。第二天全身过敏，起了疙瘩。爸妈带着我去城里中医院检查。印象特深，我在那里打点滴，母亲坐在旁边看着我。她应该觉得我很难受，跟我说，“等我一会。”她转身出去，不多会回来，给我买了一只雪糕，香蕉味的。那只雪糕也是，长久的留存在我的记忆中，甜得让我记不清当时喝的中药有多苦。

人生的港湾在哪里？在母亲的怀抱。小时候的夏夜，我总是缠着母亲，去平房屋顶上睡觉。因为躺在那里，仰望星空，可以看到灿烂的银河，看到漫天星斗仿佛在围绕着我旋转。这个时候母亲会搂着我，给我讲牛郎织女的故事，讲那些耳熟能详的神话。我就在母亲的故事中渐渐入睡。等我睡着了，母亲会把我抱起来，送回屋里，毕竟夏夜的风露还是清凉的。

很多父母喜欢看孩子睡觉。或者说，大人都喜欢看小孩子睡觉。看他们安静地轻轻地呼吸，自己也会跟着幸福起来。我的母亲喜欢看着我睡觉。我有一个夏日的中午，躺在炕头睡得正香。突然感觉有人在看我，似乎有视线一直在盯着我看，长久没有移开。我慢慢睁开眼睛，看到母亲正微笑着，一脸宠溺和幸福地看着我。我羞恼母亲扰了我的清梦，翻过身去不让她看。她嘻嘻地笑着看我使性子。时间一晃，近三十年过去了。父亲走后，我有时候会趁着母亲熟睡，也那么静静地看着她，如同我儿时她看我那样，看着她眼角的皱纹，听着她疲惫的呼噜声，万般滋味涌上心头难以诉说。

昨天就扒拉手指，想今天母亲节的事儿，嘱咐自己不要忘了给母亲祝福。早上醒来，看到有一个很有仪式感的妹子，晒母亲节发给母亲的20个红包，每个红包金额代表年龄，备注是给母亲的寄语：

亲爱的妈咪，母亲节快乐，虽然我不能陪在你身边，但你要知道，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最最最重要的人，还有啊，我知道所有人都喜欢惊喜，我最美丽的妈咪怎么能少呢，属于你的仪式感来啦：

1.你熬夜给我喂奶

2.教我走路说话

3.教我唱儿歌

4.教我懂礼貌

5.带我上幼儿园

6.带我出去玩

7.带我上小学

8.告诉我要好好学习

9.还会搂我睡觉

10.还会帮我穿衣服

11.乐乐出生了

12.你照顾我跟乐乐

13.我上初中了

14.你鼓励我好好学习

15.中考失利，让你失望了

16.第一次住校，你哭了

17.选择体育，你很心疼

18.陪我高考，尽心尽力

19.如愿以偿，考上大学

20.20了，你还是不放心我

21.我已经长大了

22.以后我来照顾你

520 妈咪，我爱你

我看完眼泪不自觉淌了下来。我和父亲都不是善于表达爱意的人。父亲脾气暴躁，经常和母亲吵架，但是骨子里爱极了母亲。吃鱼的时候，他会把鱼刺挑出来，然后再给母亲。吃鸡的时候，他会剥掉鸡皮，把鸡肉放到母亲碗里。这些细微之处的体贴爱意，我从来都不知道。父亲刚走的那段时间，母亲仿佛世界崩塌，每天惶然地活着，时不时掉下眼泪，絮絮叨叨向我念及父亲的好。我只能在痛苦中，宽慰比我更痛苦的母亲。我不知道父亲有没有向母亲表达过爱意，说过“我爱你”。印象中，我对父亲，对母亲，都没有如此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情感，从未有过。

视频接通了。

我看着母亲，笑着说：“妈，母亲节快乐。”

母亲嘿嘿一笑，“昨天母亲节吧？今天向我祝贺，都晚啦。”

我说，“今天呀。”

她看了看日历，说了一声，“嗯，是今天。”

我们简单聊了聊，母亲看我还没有睡醒，就说，“你再睡会，睡饱了再起床。”然后她就把视频关了。我怔怔地愣在那里，或许对于母亲来说，今天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，与昨天没有什么普通​。​

我还想给她惊喜，给她礼物呢。这么多年母亲节，我只给她买过一次母亲节礼物，那是2019年的时候，我给她和父亲买了两个水杯，情侣款，上面印着“父爱如山”“母爱如水”。我想，给母亲买一束康乃馨吧。隔着几百公里订鲜花也不知道花儿质量怎么样。转念又一想，花儿转瞬枯萎，钱也浪费了，还是买化妆品吧。买花母亲一定又要数落自己乱花钱了，女人对化妆品有执念，母亲也不免俗。

三十多年来无数与母亲相处画面，在我脑海中闪现：妈妈打我，妈妈骂我，妈妈亲我……我躺在妈妈怀里，趴在妈妈背上，和妈妈手牵手走在路上……

相伴32年，至今母亲依然在我身边，从未走远。我仿佛就是那只风筝，线在母亲手里紧攥着。但三十多年弹指一挥间，一切仿佛都变了，当年那个哼唱着“风儿轻，月儿明，树叶儿遮窗棂”的中国姑娘，如今变成了慈眉善目的“老太太”，假如光阴有情，它定会与母亲一样老去；一切却又仿佛都没变，母亲依然是当年那个爱我的母亲，时间亘古不变，母爱长存世间，假如时光倒流，母亲还会是那个眉若远山，目如秋水的中国姑娘。

我已经上了年纪，有一天，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，有个男人朝我走过来。他在做了一番自我介绍之后对我说：“我始终认识您。大家都说您年轻的时 候很漂亮，而我是想告诉您，依我看来，您现在比年轻的时候更漂亮，您从前那张少女的面孔远不如今天这副被毁坏的容颜更使我喜欢。”

套用杜拉斯《情人》中的经典语录，母亲从前那张年轻的面孔，远不如今天这副被毁坏的容颜更使我喜欢，因为，她的美丽，都遗失在那些爱我的时光里，她与父亲，就像是两个燃烧的火把，燃烧自己，照亮我的路。不同的是，父亲的火把已然熄灭，而母亲还在燃烧。所以，无论年轻与否，母亲在我眼里，依然是那个最漂亮的人，没有之一。

谨以此文，献给我的母亲，与全天下的母亲。